拿笔的,想走的。

爸爸的家

上次那篇没发完的父子虐恋,不,是暗恋。不想改了。

1.

  那天,家里又来了一个女人。

  站在沙发后,脸上盈满了笑。长翘的睫毛,漂亮的梨涡。电视里还放着晚间新闻,播报最新一期的柏林电影节。女人的双手轻柔地在肩膀上按捏,力道适中。男人因此而舒适地叹了一口气。这时,飘动的窗帘带进一阵海风。女人俯下身来,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,男人无谓地点头,女人便像只蝴蝶般转过身去,轻盈地飞向窗口。

       在窗户关上的那一瞬,我重重摔上了门。

  我转过身,靠着墙壁点燃一支烟。凝望着远处灰白的天际,对面的楼房沉重灰暗,挂在阳台晾晒的衣物轻轻飘动,五颜六色。

  算了,我想,又不是第一次。

  掐灭了烟,我深吸一口气,刚又重转回身来,门便开了。门内的女人朝我笑笑,错身过去。擦肩而过的一刹那,我闻到了雌性生物那种特有的体香。

  浪仔,怎么又不高兴?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水,坐在沙发上紧握着暖手。我在他旁边坐下,把买来的晚饭扔到茶几上。他把杯子递给我,我接过,盯着永远不会改变的新闻联播画面。

       你也体谅体谅爸爸。他揉揉我的头,说,我都这么大人了,不像你们小年轻。

  我扭过头,看着水泥地面点了点头,说,嗯。

2.

  陈海荣喜欢听张学友的歌。他像仍活在那个陈旧的年代。他的头发永远丝丝不乱,油光可鉴,穿干净的衬衣和长裤,外出时套一件西装,把皮鞋擦得光可照人,抽烟时微微弓起背,偶尔说一两句广东话。

  他不喜欢买CD听,家里有一台老式留声机,港式老片中经常看到那种,大且笨重,但是优雅又庄重。他用一块黑布盖住它,要听时再把布掀起来,将它擦干净,他极小心地放进黑胶唱片,轻轻拨上唱针,当美妙的乐声缓缓流泻出来,狭小的房间里,窗帘都在跳动着舞蹈。

  这种东西在这个沿海的小城很难买到,或者说根本没得卖。所以那寥寥几张唱片,我们一起听了上百遍。大约十四岁那年,我在一家专卖盗版书的店里发现了一种名叫CD的东西。那个店早已倒闭,但在那里买的第一张碟片我至今还保存着因此,十四岁以后,关于留声机的记忆便很少了。只记得他时常会用手抚摸它,或者掀开罩布看一会儿它,偶尔放一张唱片,或是吻别,或是慢慢,秋意浓,或者其他什么。

  零四年的一个黄昏,我背书包返家,我在楼下听到那段浪漫旋律,潮湿的海风从很远处拂来,我一身疲倦顿时又添进寒冷。旋律中每上一步阶梯我都像在跳舞。它拥抱着风声,飘转在楼房中,飘向海边的天空。

  隔着窗户,我静静地向里眺望。潮朽的房间里,留声机在角落缓缓转动唱片,夕阳透过门窗明黄地照进房间,他依旧一身衬衣与长裤,陶醉地轻盈转动于老旧拥挤的家具之间,挺拔高大的身影优雅地端着手臂。仿佛忽然回到他的年代,落霞从他身边滑过,夕阳紧紧拥抱着独自跳舞的男人。我后退两步,倚着走廊的栏杆。那一刻是否在笑我已记不得,我同他一起沉醉在妙不可言的黄昏里,仿佛喝下了一杯酒,醉醺醺的暖意自胸口荡漾开来。

  这样无言的美妙终于终止在张学友的深情歌唱中。我推开门,他用满贯的笑容迎接我,再又端起手臂,踮起脚,说,小浪仔,来陪老爸练一练。

  我放下书包,他走去将唱针又拨上,即时便又飘转起浪漫音乐。

  他在这乐声中走向我,斜阳剪出年轻的轮廓,我将手握上他的手,笨拙地随他舞动。唱片中沉沉的嗓音唱起来:

夕阳醉了

落霞醉了

任谁都掩饰不了

因我的心

因我的心早醉掉

是谁带笑

是谁带俏

默然将心偷取了

酒醉的心

酒醉的心被燃烧

唯愿心底一个梦变真

交低美丽唇印

印下情深故事更动人

回来步入我的心好吗

回来别剩我一个人

寻寻觅觅这一生因你

寻寻觅觅这缘份接近

斜阳别让我分心好吗

斜阳浪漫可惜放任

红红泛着酒窝的浅笑

何时愿让我靠近

  那时我刚及他肩膀高,当我抬头望见他带着些胡茬的下巴时,我忽然感觉到遥不可及。我们的身体紧密地贴着,转动之间我听到他平稳的心跳。我低下头,紧紧跟住他的步伐,然后闻到 他衬衫上的淡淡烟草味道。

  第二天,他就带了个美丽的女人回来,共同在这房子跳完这支舞。

  

3.

  从房子后窗可以望见远处的海港。相对这个城市而言,很多时候它是热闹的但我常常见到它暗寂的模样。

  灯塔刚刚亮起,船只靠港时发出沉重的呜声,暗沉的天空最后一丝光亮被大海抽走,夜幕初降,华星初上,探灯照向了无际的海面,不知何处是尽头。

  我很怕偶尔远处漂来的小船,更怕船上的女人。

  陈海荣同我讲过,我三四岁时,那个女人便离开了这里。不过没人怪罪她,脱茧的蝴蝶不飞不成活。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好似蝴蝶,漂亮地义无反顾飞向沧海。她们或者跌进海里,或者被海风吹回来。模样伤痕累累,残缺不全。

  有一次我梦见一只美丽的蝴蝶飞到窗口,她停在掉了漆的木头窗框上,短短的触须轻轻摆动。她色彩斑斓的双翅缓缓扇动,海风把她吹进房里,她抓住他的衬衫,在上面爬来爬去。

  关于陈海荣对她的感情,我不得而知。我只知道,海边蝴蝶不计其数,但海边荒凉。

  

4.

  零八年我终于毕业,那时他身边的女人已经换了好几任。我在这一年的八月份开始抽烟,他并无反对,买了几条好烟放在家里。白天,他不在的时间,我偶尔会放上那张黑胶唱片,反反复复地听。我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踱着,从茶几边走到电视前,或者在他的卧室转一圈,然后趴在窗框边抽烟。被海风吹着的烟燃得很快很快。

  极偶尔地,他的某任女人来敲响房间的门。我打开门,靠在门框上,向着她们弹落烧尽的烟灰,告诉她们:他不在。我不喜欢她们长翘的睫毛,动人的梨涡和细瘦的胳膊,更讨厌专属于女人的体香味。

  满地的烟头我会在他回来之前打扫干净,然后在外面的走廊继续抽着烟等他回来。三楼刚刚好,我能看见他从住宅区外走回来,永远挺直的脊梁,永远温和的脸庞。

  有一日他回来,我同他讲不想再去上大学,他长久地盯着我,然后转过头去看电视,没问缘由。新闻联播放完时,他说,随你吧。

  但我最后还是去了。那个晚上,我在卧室的后窗前站了一夜。海边的灯塔照向未知的远方,我好像看见了坐在灯塔边的他,蜷着一条腿,目光投向边远的水平线,沉默地抽着烟。

  那段时间我想象自己是只茧,痛苦地挣扎在封闭的空间,想象自己永远脱不出壳。

  

  

5.

  分别前一夜我喝得酩酊大醉,第二天天气好得反常。我不想坐船,让他给我订了火车票。临别他在我的书包里塞了两条烟,告诫我不要抽劣质的烟。我回不了头,心里亦决定这四年不再回来。但我知道,这只是一时的冲动臆想。

  后来我做的所有梦里都有那幢被海风裹挟着的潮湿房子。醒来我想象自己仍在那房间里,书柜,衣橱,餐桌,电视,沙发,茶几,窗户,门…我踱来踱去,穿行在老家具之间。电视正放着晚间新闻,他还没回来,他要回来了。从窗边看到码头上的他正驶着大船靠岸,远方传来了巨大的悲鸣呜咽声。

  凹凸不平的水泥墙上旧海报脱落了一角,灰蓝色的印花窗帘被风吹动,仿佛女人蓬飞的裙子。窗框击打着外墙,哐哐地响。天花板的角落结着蛛网,茶几上散落几根烟头,独响的电视机给这个房间增添了生气。

  从走廊的窗户可以看见对面一模一样的楼,它像是有生命一般,孤独沉默地站在那里,仿佛被身后灰白色的天空挟持,只用一双沉沉的眼睛看我。风吹着他的衣服,刮掉他的生机。我们对视着,一直到天色将晚,一直到夜阑人尽。

6.

  我间中也有生病。离开了大海很远的地方,我开始想念他。空气极其干燥,终日没有风吹过,要命的太阳还是那么毒。

  发烧的时候我做了很多关于房子的梦。每次一醒来大脑一片空白。稍稍清醒后便开始想,想他每一次看护我生病的模样。陈海荣的脾气其实并不好,当坏事情来临时就要发许多小脾气。他会一一地责怪我不守时睡觉,不吃药和没去打吊瓶,但是不会打我,连用手指敲敲我的头都舍不得。

  在学校的时间我完全断了和他的联系,却也完全自主地吃药,守时睡觉。噩梦之后也不再要满天地找他的身影。

  其实就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好。装作他不知道我病时候会作恶梦,醒时要有他在旁边,也装作我对他没有一丝毫的特别感情。只不过要一直病下去。

7.

  第一个长假时我带回了一个女人。

  我用钥匙打开旧门,屋里一切摆设照旧,留声机仍是黑布下神秘的一团,泛黄的海报还没有撕。我其实好怕有改变,而所幸没有。

  我将女人带进屋。她好奇地在房间里走动,喋喋不休地惊叹,她轻轻掀起了留声机的罩布,伸出指尖碰了它一下。

  不如我们跳支舞?我拉下黑布,灰色的烟尘顿时飞涨在四周的空气中,我放上黑胶唱片,轻轻拨上了唱针。从留声机传出忧郁的音乐,我扣上女人的手指,贴紧她的身体。

  跟着我。

  她很聪慧,不多时便熟悉了舞步。她将下巴靠在我的肩膀,我们缓缓踱步在海风环绕的老屋,一直过了很久,音乐掩盖着心跳,我侧过头闻她的头发,然后吻她的嘴唇。

  一曲终了,我们倒进沙发里,我抚摸着她的长发,近乎癫狂地和她接吻。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但混乱,天与地都像要发狂颠倒,那一刻我似是一个无知的幼童,又好像恶邪的魔鬼。

8.  

  两个小时后,我发现我等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陈海荣。看到这个陌生女人我怔忡了一会儿,习惯性地挡在门边。我和她同时脱口而出:你是谁?

  我稍微调整了姿势,抽出一根烟点上,侧着脸仔仔细细地端详她。她拎着从农贸市场买回来的蔬菜,装在一个有些脏的布袋。微微皱着眉毛看我。短而柔软的卷发,叶眉弯弯,一双明亮的眼,极白细的皮肤,嘴唇自然且红润,如同玉石一般突出的锁骨,长长的花裙撩动着,她带着海边女人独有的韵味,清丽脱俗,但却有着不可掩饰的风骚。

  陈海荣不在。我弹了弹烟灰,问,你是他的哪一任情人?

  她微微歪着头看我,即刻又绽放出笑容,我不是情人,我是保姆。她说。

  保姆。我呆看了她一眼,退回房间里哐地合上门。又迅速扣上门锁。

  空气沉闷得使人喘不过气来,老台扇坐在桌子上不断转动它的脑袋,我放下了门边的窗帘,任凭那女人在外面喊叫拍打。

  真把这当家了。我气得在沙发上磨来蹭去。泄愤地把空烟盒扔掉,趴在窗边烦躁的抓着头发。从浴室里出来的女人围着浴巾,浑身散发出幽幽香气,她陪我一同站在窗边,问我怎么了。我不答话,我们于是就一直站着,直到大雨瓢泼而下,直到她感觉到冷。

  雨太大了,雨声太大了。他还没有回来,他就要回来了。我枕着右臂凝望这雨,雨点被刮到我身上,慢慢淋湿了头发和衬衫。赤裸的痛感在胸口乱窜,我想象他的脸,却不知道是因为大雨还是雾气,这张脸变得模模糊糊。

  狂躁的敲门声在这嘈杂中响起了,我转过头,镜子前的女人朝我看了一眼,正了正衣衫跑去开门。我趴在手臂上回往门边,看到拎着两条大鱼一脸焦躁的他尴尬地对着屋内的女人笑起来,外套披在他臂膀中瑟瑟发抖的女人身上。

9.  

  屋里面有女人的时候总是很干净整洁,在某个时间段一定会飘出饭菜香味。陈海荣不在的时候她们就陪我在房间里活动。她们好像永远不得闲,总是转来转去。我的女人话不多,但近来总是粘着我说话,我不让他和另一个女人说话,把自己抽的烟塞到她嘴边,再重新点起一根,这样过了几日,她也学会了终日凝望着窗外沉默。

  那些天雨特别多,特别大,但是陈海荣仍要去上工。我站在走廊栏杆边看着他打着伞干干净净地走出去,再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地回来。

  有一天他没有去上工。那天浪潮涨得又高又大,凄厉的海面上天空压得又沉又低。从那里传来了巨大的海水的声音。风狠狠地将窗框推到外墙上,一下一下地互相击打。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关上窗,用一条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。我的女人躺在沙发上抽着烟看一本书,我把一件外套扔到她身上,她把书放到胸口,抬起眼皮看我。

  等雨停了你就走吧。我说。她的眼睛似乎被大雨打湿了。我坐下来,俯身去吻她。陈海荣这时候打开门从卧室走出来,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,再又回到卧室里去。我猜她的女人正在温暖的棉被里等着他,或者,谁知道呢。

  第二天女人就走了。雨还在下,她说要坐一坐船,他还没有坐过船。可是风雨那么大,又有哪个船愿意载她呢?她只好坐了一班开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远去。

   她走之后,雨越下越大。

 

10. 

  那一日,海边停的一艘小船沉了,陈海荣执意要去看看,分不清是清晨还是下午,我靠坐在沙发背上,他的女人给他穿正了西装和雨衣,他低头轻轻吻了她的嘴唇,推门离去。她走出屋子,在走廊的窗户边目送他一点一点远去,然后转身回到卧室床边抽烟。

  我跟着她进屋,倚在卧室门口,问她抽什么牌子的烟。她并不答话,用余光瞟了我一眼,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扔到床上,我走过去捡起来看,是陈海荣几年前抽的那种。

  我笑笑,坐在她旁边,抽出一根点上。

  潮湿的风从未关严的窗户挤进来,叫嚣着争先恐后涌进房间。我站起来踮起脚伸手去关窗,女人刻意将身体向后仰了仰。我盯着她,她又不自然地别过了头。

  我问她,你喜欢蝴蝶吗?她皱起眉毛,摇了摇头。

  风声打着窗户,窗户敲击着墙框,框在相框里陈旧的照片上每一个女人的脸都被挖去,烟味被吹散,女人的嘴唇又红又艳。

  我猛地将她扑到,按在床上,她像一条离水的鱼激烈地挣扎,又像一半身体被束缚在茧中的蝴蝶。

  一小会儿之后,她安静下来,用漂亮的眼睛瞪我。我一把抓住她想要抬起的手,抽走了烟头扔到身后。我用一只手抓紧她两根细瘦的手腕,俯下身去吻她。她挣扎着仰着脑袋,双腿扑腾着踢我,摇头晃脑试图躲开,好像马上就要咬舌自尽,直到我把她的嘴唇咬破。

  你放开,滚...

  我抬头略略看了一眼她的脸,再又吻下去。很久之后,她或许是再没有力气反抗了,微微喘息着张着嘴任我摆布。再过了一会儿,她轻轻抓着我的衬衫迎合着我。烟味,那样熟悉的烟味,冰冷的硬板床,柔软的嘴唇...差一点,我就沉浸其中不能自拔。

  我疲惫地喘着气撑起身子,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。女人悲戚的脸像要哭出来,伸手用力推开我。我差一点跌倒。我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点着,深吸了一口,离开卧室时顺带上门。

  

11.

  我走之前他们大吵了一架。

  女人愤怒地摔门而出,晚上没有回来。他把自己锁起来,晚饭没有吃。第二天早上天气晴朗的时候也没有去上工。我瘫在沙发里,整夜看着那扇紧锁的房门,睡意全无。早饭我没去做,我揉着额头蹲在门边,抽了几根烟,站起来敲敲他的房门,说,爸,我走了。我发现我的嗓子有点嘶哑。屋里传出一声低沉的鼻音证明他还活着。我对着门板自嘲地笑笑,拎着书包出了门。我在楼下倒退着望着走廊,我发现这栋楼就像对面那栋一般沉默。轻轻的风吹着它的衣裳,它在极湛蓝的天空怀中皱着眉头。

  不知道后来女人有没有回来,还是她像蝴蝶一般不回头地飞远了。我再回去的时候,屋里的女人又换了一个,下一次再回去,便又不同了。但唯一相同的是,她们都不愿意做保姆。

12.  

  再后来我开始想很多事情,张学友的CD买了一大摞。我不愿意用随身听或者手机,总觉得那样会摧毁什么东西。

  我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条在码头上垂死挣扎的鱼;想象自己慢慢从沙滩走向大海,海的声音掩盖了一切,我试图走向海天相接的尽头,却被扑面而来的浪潮吞噬。

  这一次我回去,已经做好了不再离开的打算,我其实好想一辈子留在这里,我总认为我把自己留在了房间中,他被困在里面,他出不来。但这次我站在窗前凝望日光暴裂的海港,风终于吹醒了我的头脑。

  浪仔。他坐在沙发上抖落了烟灰,半躺着笑着看了我一眼,他说,我想结婚了。

  我那时在想那天黄昏的舞蹈。他留着胡茬的下巴轻轻蹭在我头顶上,我把脸贴在他带着烟草味的衬衫上,偷偷在他衣服上留下吻痕。或许那只是一个梦。可是,他究竟有没有握过我的手,邀请我与他共舞一曲呢,我真的记不起了。

  我倚着窗框,把眼睛埋进臂弯,笑着说,好啊。

  那我以后可就管不了你了。我用嘴咬住胳膊,依旧靠在窗框上,看海港看到眼睛酸痛,他只是呆滞了片刻,便又大声笑起来,说,怎么说这种话呢。

  我按住胸口,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,我几乎看见了温热的血喷薄而出,洒满衬衫。他坐起来问我怎么了,然后走过来看我。我痛到跪地,弓起身子用手捂住眼睛。他蹲下轻轻抚着我的背,紧张地又问,怎么了。我钻进他怀里,一声又一声叫着爸,直叫到心口麻木,哽咽得泣不成声。

  算了算了。他不停拍着我的背,说,我不结婚了,你还是继续管我吧。

  我摇了摇头推开他,捂住眼踉跄着一步步退后。

13.  

  你们别再要孩子好吗?

  为什么?

  风险太大了。

  她还不到30岁呢。

  哦。

  古灵精怪!你说不要就不要。你一个足我麻烦了。

  对于感情我一直不太明白。爱或者恨,或者嫉妒依赖,归究起来全无非自私两字。

  他们的婚姻是一纸证书,不需要任何人去认可,甚至可以不要被了解。有时候我自我点想,他其实只想安定下来。我想,他只不过随随便便找了个人去陪伴他孤单冰冷的长夜。可我又知道,即便如此,他也已经不再属于我。

  我其实在十四岁后,再没去过海边。这次我站在沙滩上,回头发现望不到那幢楼。我上了港湾边停靠的大船,汽笛声声中回望,我看不到那个窗口。我从船上跳下来,在水中奋力摆动双臂感受着,冰凉的海水滑过我的皮肤,蜇得我睁不开眼。他的每一天,无非就是这么度过。我突然极渴望一个拥抱。

  这一天我无所事事,阳光大好,海风极温柔。我在海边踱来踱去,躺在沙滩上闭目养神。黄昏来临时,我想,不知不觉我已经爱了他二十几年,还真的是没有结果。

  那一刻的海极美。我静静看着夕阳缓缓下沉。心里突然感觉不到疼。我慢慢从沙滩走向大海,海的声音掩盖了一切。我试图走向海天相接的尽头。

  我想,或许我其实从没离开过那间屋子。

  

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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